刑三千

【瓶邪】聊梦室

你们醒来之后，还会记得自己刚刚做的梦吗？

别的都好说，胖子是真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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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人们总是会对自己做过的梦感兴趣。
 
而网路给了他们还原梦境的舞台。
 
吴邪注视着醒目的三个大字，不疾不徐地用手指轻点Enter键，但不按下去。
 
聊梦室？
 
还真有这样的地方？
 
王胖子介绍的地方应该靠谱，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乐于接受这样的交流方式。
 
这意味着他要把自己的梦境拿出来分享，那些画面不再是他隐秘的一部分。
 
多年的经验告诉吴邪，他应该马上关闭这个网站。心中的天平一点点向红叉叉倾斜。
 
这时，前端跳出一个很简洁的对话框。
 
“你停在这个页面很久了。想进来看看吗？”
 
吴邪猛然升起一种被窥视的怒意，迅速把对话框关掉了。
 
2、
 
但他的确在聊梦室的登录页面停留了超过五分钟。
 
王胖子的回复看透一切：“你这怂货。”
 
3、
 
怂货？吴邪冷笑，他显然是真男人。
 
于是他重新注册了号进去了。
 
聊梦室的版面很简约，上下左右四块，图画交流区，论坛分区，即时公共聊天区和私聊区。
 
这个风格让他想起上次那个凭空出现的对话框。
 
一眼扫过，吴邪毫不犹豫地进了私聊区。
 
所有注册过的账号整整齐齐按照首字母拼音排列在一边。打头的是一个叫麒麟的，后面跟着一个小火柴人。
 
管理员？
 
吴邪饶有兴致地切了他的私聊。
 
“这是什么地方？你在这多久了？”
 
麒麟灰色的头像很快亮起来。
 
“放松的地方。很久。”
 
还隐身呢，闷骚。
 
吴邪看一眼屏幕右下角，离会议开始还有一个小时，遂舒舒服服地窝在椅子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开会很辛苦，理应好好放松下。吴邪如是想。
 
4、
 
麒麟并未吝惜字符，但从他字里行间，吴邪隐隐感觉到他其实言语不多。如非必要，绝不多说。
 
然而他又能非常准确地安慰到他最想表达的那个点上，可见其看待情感的敏锐细腻。
 
倒是一个不错的聊天对象。
 
吴邪看着窗外耀眼的日光，忽然想听听他对自己那些怪梦的评价。
 
“你梦见过蛇吗？”
 
“蛇？”
 
“很多蛇，满地都是，大的几百米，小的手指粗。它们缠在我身上，一直对我吐舌头，但是不会咬我，好像要和我说话。我能感受到它们的情绪，不过完全听不懂。”
 
“每次醒来，我都觉得非常晕眩。”他敲下最后一个字，把键盘推回屏幕前，好整以暇地端起咖啡。
 
麒麟没有秒回。
 
等了好一会儿，才发了一大段消息过来，给他科普历史上利用蛇腺体来传导信息素的案例及其原理。
 
吴邪慢慢看完，才靠回椅背。他吹开咖啡上的泡沫喝一口：“因吹斯听。”
 
咖啡已经有点凉了。
 
5、
 
吴邪的生活因为麒麟的调剂而舒缓起来。
 
这对于他可以说是个不可能存在的状态。混商界，没有百分之一千的紧迫感怎么活得下去？放松这种事是退居二线的80后才能拥有的专利。
 
这个80指年龄。
 
可吴邪的确这样感受到了。麒麟的存在就像会隐身的扫地机器人，需要的时候出来清理垃圾，干完事就消失。
 
而且即便消失，他也知道哪里能找到这个人。
 
没有负担，是张良方，并开始在吴邪心里占据一个不可忽视的小角。
 
他对麒麟谈起自己幼时常常做的一个梦。
 
棺材。
 
麒麟问：“在墓里？”
 
吴邪一边回忆一边打字：“就只是棺材，各式各样的。有的在我身边飞，有的藏在我床下。像巨大的蟑螂一样横冲直撞。我有时候甚至都能摸到棺材的边，很凉。我没有摸过那么凉的木头。”
 
麒麟又给他发过来一大段古今中外棺材的原料选取及制作过程，并祝贺他发财。
 
吴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6、
 
他们聊天的频率不太高。
 
但两年时间，也足够两个人熟稔起来。
 
有一回，吴邪问麒麟：“每天都有很多人像我之前那样找你聊梦吧？”
 
因为在一排光秃秃的名字里，他的火柴人太突出了。
 
出乎意料，麒麟回答：“没有。”
 
“论坛@我的人更多一些。”
 
“怎么，他们不想和管理员套近乎吗？”
 
“聊梦室没有会员制。”
 
吴邪恍然大悟：“懂了，没特权。”然后感叹，“这个网站其实维护得不错，亏了。老板可真大方。”
 
麒麟说：“还好。”
 
吴邪忽然好奇起他的事来：“那老板给你开工资吗？”
 
“开。”
 
“开多少？”
 
“不少。”
 
“不少是多少？你怎么觉得你是倒贴钱在这给人当知心小哥？”
 
麒麟那边停了一下，发来一句很无奈的话。
 
“如果你说的老板是建立网站并且全权负责运营的话，那这个人就是我。”
 
7、
 
其实吴邪说得也没错。
 
聊梦室的确是亏本生意。
 
吴邪真诚发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麒麟说：“因为有人想进来。”
 
“雷锋同志。”
 
“谢谢。”
 
“其实我也是做生意的，不过我不做亏本生意。”
 
“大部分人都不会做亏本生意。”
 
“包括公益？”
 
“他们也收获了口碑。”
 
“我以前是学建筑的，每次深夜画图，就会走神，然后就会不自觉地画出一座古代的房子。”
 
“老房子？”
 
“不，与其说是老房子，不如说是……墓室。”
 
“所以我寻思着，这不会就是我将来住的地方吧？”
 
吴邪等着麒麟发过来一大段古代墓葬发展史。
 
然而麒麟一向就不按套路出牌。
 
他说：“你知道转世吗？”
 
8、
 
人们总在渴望和宣扬公平。
 
但从来就没有公平。
 
世间有许多类人，人和人并不一样。
 
有的人没能安然离世，便会带着前世的恩怨转世，这样的人天生就比别人懂得多，也背负得多。
 
吴邪开玩笑：“你在说自己？”
 
麒麟却答：“我在说你。”
 
吴邪不笑了。
 
麒麟又说：“如果心慌，那证明我说对了。你未必记得清楚，但它的确存在。”
 
吴邪直接下线了。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过依赖麒麟而透露了一些不该宣之于口的东西。
 
交往过密果然不安全，他应该放下这种温暖了。
 
9、
 
王胖子的评价与两年前如出一辙，但依然看透一切：“你这怂货。”
 
10、
 
吴邪站在公司楼顶，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
 
那天下线后，他想了很多。
 
很多以为遗忘了，这个时刻又回想起的东西。
 
当初最简单的心愿，偷懒的想法，理想的生活。
 
胖子说他是老妖精，明明三十岁，非过得像三百岁。
 
吴邪掐灭烟头，感到一阵烦躁。他鬼使神差地用手机登了聊梦室。
 
麒麟的头像照例灰着，吴邪收到三条他的留言。
 
“人都有一种宿命感。”
 
“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会喜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知道一些事情了，你就开始忙碌，奔波，觉得自己肩上责任重大。最后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洪荒过客。”
 
“其实你什么都懂了以后，发现自己还是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是你的安乐。”
 
吴邪握着手机，直到屏幕暗下去，才如梦初醒地回复。
 
“你才是老妖精吧，读心的妖精。”
 
11、
 
两个人恢复了从前的聊天模式。
 
有一搭，没一搭。谁也不去提那次不愉快。
 
“我昨晚在梦里看到了雪山。一大片，连绵起伏，没有尽头，整个世界就剩下雪山。”
 
“我在雪山上，离太阳很近，紫外线照在皮肤上感觉非常明显，很不好受，但我还是冷。”
 
吴邪的记忆力不差，然而毕竟是梦，也不能记得更多细节。
 
“我有点茫然，不知道要去哪。”
 
“不过我也没有想过要下山。”
 
“雪山洁白，或许是你心里的净土。”麒麟说。
 
吴邪瞅一眼这几个月的行程表：“你这么说的话，还真得去走走。”
 
麒麟紧接着发过来一条链接：《登山初学者必看》。
 
12、
 
这之后，吴邪有大半年没有上线。
 
再进聊梦室，这里已经换了装饰。
 
总体风格没有变，不过多了一些小功能，很多细节更舒服了。
 
吴邪很满意地戳开麒麟的私聊：“想我没。”
 
麒麟仍然是秒回：“谢谢。”
 
“？”
 
“投资。”
 
吴邪去拿打火机的手顿时悬在半空。
 
“你怎么知道的？”
 
“不会有别人了。”
 
吴邪恨得牙痒痒，本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他早就勘破了。
 
“你把钱拿来装修版面了？”
 
“升级配置和系统。换版面不用钱。”
 
“大家没意见？这么多年都看习惯了吧。”
 
“你喜欢吗？”
 
“还成。”
 
“那就没意见。”
 
13、
 
“你做过梦吗？”
 
麒麟好像在思考，回得不快：“现在很少。”
 
“说来听听。”
 
“砖头。”
 
“哈？”
 
“彩色的浮雕砖，平的，扇形的，拱形的，六角的，被我踩在脚下。我站在很高的地方。”
 
“或是枪林弹雨，山里，还有江边。都有很多穿黑衣服的人。”
 
“黑帮火并？”
 
“难说。”
 
吴邪啧啧称奇：“你也是个有故事的小哥。真的不是哪个伟人转世？”
 
麒麟回得不假思索：“那我应该更有钱。”
 
“财迷？看不出来啊。”
 
“因为我在梦里很有钱。”
 
他说了好几样现在存在博物院的最高规格的展品。
 
“这些在我的感知里，都是稀松平常。”
 
吴邪发过去一排大拇指，强强强强强。
 
14、
 
吴邪的公司闯入了世界级的商界排行榜，一时间大会小会不断。
 
他忙得昏天黑地，最终签下几个大单，走上轨道后就能松口气的那种。
 
吴邪在聊梦室给麒麟留言：“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见一面。不是视频聊天那种见。”
 
然后附上了一张自己和榜单的合影。
 
麒麟回过来一个问号。
 
吴邪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不是你的开导，我不会这么快打开心结，也做不到现在的成就，我得感谢一下你。”
 
麒麟沉默了有十来分钟，最后答应了：“这个周末。”
 
吴邪狠狠松了口气。
 
他为表诚意，主动泄露了现实的信息。这实际上是极不理智的，如果被他的风险测评师知道，绝对会打爆他的工作电话。
 
不过，他很期待。
 
15、
 
时间和地点都是麒麟定的，周五晚上，在一个听起来非常诗意的地方，清河谷。
 
吴邪以前应生意伙伴的邀约去过那里，从酒店看出去，除了山清水秀，路上人少一点以外，和他的城市没有什么不同。
 
这次来，心境大不一样。
 
麒麟的车不是新款，但保养得很好，直接把他连人带行李从机场载回了家。
 
吴邪打趣：“你这次来没告诉任何人，你把我卖到山沟沟也不要紧。”
 
麒麟有板有眼地告诉他：“山沟沟的人喜欢能生的女人和能干活的小子。”
 
意思就是他们不懂做生意，抓你去卖还赚不回本。
 
吴邪大乐。
 
麒麟车技很好，开得很稳，吴邪在后座睡过去的时候还在想，这车没准被他改装过，要问问他怎么做的减震。
 
16、
 
麒麟就住在河边。河流很宽，也很平缓。
 
吴邪给了他最大的诚意，他也没有藏着掖着什么。
 
这里的风景很好，原始，美丽，有他想象的一切。芦苇荡，尖头木船，下网就有虾，河边折根树枝就能叉鱼。
 
大自然的东西，没有流行和过时之说。
 
清河谷只有微风，不起浪，他可以支起篷布，躺在船上睡一天。船慢慢漂到荷花堆里，麒麟就跳下水，摸莲子给他吃。
 
野鸭不怕人，成群结队游过他们的船，毛色棕黑油亮。
 
这要抹上蜜，肉又肥嫩，皮里油汪汪的煸出来滴在柴火上，十里八乡都是这个香。
 
吴邪想着麒麟的手艺，口水都要下来了，他扭头看正主：“我可不可以……”
 
麒麟冷漠拒绝：“不可以，野生的。要吃我后院也有。”
 
吴邪以退为进：“一只蒸八宝、一只上火烤？”
 
麒麟这回很爽快：“可以。”
 
17、
 
在清河谷，吴邪又做梦了。
 
他梦见一个和麒麟很像的人。那人坐在一只棺材上。
 
棺材很眼熟，似乎就是躺在他床下的那只。
 
他和棺材都是湿淋淋的。
 
梦的最后，那人突然回过头望了他一眼。
 
这一望太真实，他甚至感觉到一种无边无际的深沉的东西，不断地从他眼里透出来，看得他心脏像被大手攥住一样难受。
 
他醒来的时候，天都还没亮。
 
吴邪躺在木床上，想起家乡水鬼入梦的传说，心里琢磨着自己究竟遇见了什么。
 
有些梦是会相同内容循环做的，有些则是连着从前梦过的情节往下走。
 
吴邪想知道这个故事会有什么样的结尾。
 
他决定在这里多打扰几天。
 
18、
 
麒麟的设备很先进，他的电脑连着躺椅，工作累了可以直接休息。
 
吴邪问他哪来这么好的设备，他说以前有过一笔钱，加上之前吴邪匿名转给他不少，就成了现在这样。
 
电脑的键盘放在架子上，可以展开左中右三重。如果不想动手，还可以语音操控。
 
吴邪玩了一会儿语音系统，非常灵敏，比市面上卖的都要先进。而且系统的名字他甚至没听过，他怀疑是麒麟自己编写的。
 
“你技术很好，专业的？”
 
麒麟摇头：“需要就学了。”
 
“怎么想到要做这个？”
 
“我有一段时间做梦很厉害。”麒麟回忆，“后来就觉得应该这样做。”
 
“梦到了不好的事？”
 
“应该是好事。”麒麟说，“里面也有你。”
 
“我？”吴邪惊讶，“你是说，你在梦里看到了未来？”
 
麒麟嘴角微微勾起：“也可能是过去。”
 
19、
 
吴邪又想起一件事。
 
“之前我在聊梦室外面，是你给我发的消息？”
 
麒麟轻轻“嗯”了一声。
 
“你那时就认得我？”
 
麒麟说：“一开始没有，不过网络上有你的照片，从你的网址流出来的。”
 
“说说你的梦吧。”
 
麒麟沉吟了一会儿：“很多你梦到的东西，我也梦到过。”
 
20、
 
他梦见过蛇。
 
也是一大群，色彩斑斓，一团一团在墓地里游走。
 
他梦见过棺材。
 
他就躺在棺材里。
 
身边的陪葬非常华丽贵重，可见其生前地位。
 
他梦见过一个抱着板子画图的男孩子。
 
男孩长着吴邪的五官，比他现在还要稚嫩一些，天真浪漫，笔下有无数的奇思妙想。
 
他画的猫长着翅膀，他画的狮子睡在屋顶，他画的花房美到极致。
 
他画了一对戒指，让全世界为之疯狂。
 
他也梦见了雪山。
 
他的族人会在死后回到雪山长眠。
 
整座雪山都是他们的墓。
 
他看到自己背着刀，一辈子都在守着这座山，像块沉默的石头。
 
21、
 
但他没有梦见过枪林弹雨。
 
22、
 
吴邪自嘲地说：“难不成咱们是同一个灵魂分裂出来的？”
 
麒麟说：“我比较倾向是转世。我感觉我们以前的关系很密切。”
 
吴邪说：“换个人找你私聊，你会回吗？”
 
麒麟很老实：“聊梦室的事会回。”
 
吴邪说：“那还多亏了你的梦。否则我现在也吃不上这么好吃的鸭子。”
 
麒麟意味深长：“我还养了兔子和鸡。”
 
吴邪一脸谦虚：“我又不是只满足于口腹之欲的人。这些明天再说吧。”
 
麒麟想了想：“行。”
 
23、
 
远方的王胖子发来催命电：“你把挑子撂了玩得挺开心啊？胖爷掉了多少膘你知道吗？赶紧的麻溜的给我滚回来！”
 
吴邪看着手机自言自语：“唉，下乡就是信号不好，充电也不方便，还是不要用手机了。”
 
24、
 
王胖子，卒。